什么样的网络文学改编能成功?胜出的仍是新意******
作者:李 玮
当下,网络文学仍然是影视剧改编的重要源头。仅以2022年整年上架播出并较有影响的约50部网络文学改编剧为例可以看出,相较于往年,2022年的网改剧的题材更加丰富,设定也更多元。虽然改编剧类型繁多,改编成败也不能随意归因,但如果在网络文学原创内容的发展脉络上审度,得失仍有迹可循。当网络文学影视转化产业链愈加成熟时,网络文学的升级迭代也更深入地影响到网改剧的面貌。
过去一年网文改编剧最亮眼的作品,当属《开端》,改编自祈祷君在晋江文学城连载的同名小说。它把“时间循环”引入到日常生活场景中,采用近年网络文学中流行的“虚拟人生”的设定方式,将其与故事巧妙结合,从悬念、解密到拯救,整体叙事丝丝入扣,在数据和口碑两方面均获得成功,被认为是继《庆余年》后网改剧的又一“开端”。之后播出的改编自缘何故同名小说的《反转人生》和改编自长洱同名小说的《天才基本法》亦属同类。《反转人生》和《天才基本法》都是近年来网络文学领域体量不大但热度颇高的作品,前者让男女主互换身体,后者采用平行时空,仅设定本身就使改编自带热度。
高概念,新设定之外,此类网文书写现实的深度也值得关注,而影视改编较成功的作品,往往能够保留原著中的现实关怀和思考深度。如果《开端》仅仅是类似拯救公交车的“游戏”,它的精彩必会大打折扣。改编没有回避原著中关注的失独、网暴、猥亵等社会问题,也保留了“探案”串联起的各个小人物的故事,由此意义更加丰富。但《反转人生》把贫富差别的社会问题简化为一个搞笑的故事,《天才基本法》也忽略了原著对“天才的单维性”“奥数意义”“改变的主体”等问题的继续追踪,于是,两部剧缺少了本可以有的纵深感。
从类型而言,网络文学改编剧中成扎堆之势的仍是现代言情剧,可以说贯穿了整个2022年,在网文改编剧类型中占一半以上。去除言情的油腻套路,还原感情的生活质感,并增加职场线、亲情线是其中较为成功者给出的启示。
改编自叶斐然同名小说的《才不要和老板谈恋爱》,对原著的改变可谓大刀阔斧,核心要义就是“去形衍魂”,保留着核心理念与线索情节,同时进行了一场更加集中化、戏剧性、细节性的出色处理。原著是一个较为简单的甜宠结构,影视剧在保留原著的时空逻辑、男女主的感情线的基础上,自己增添了亲情线、成长线和职业线,并且删除了一系列常处在崩人设边缘的暧昧场景,让情节内容的现实性更强,擦除了无关紧要的赘笔,并去除了女配的低级心机设定和男配的扁平化标签。改编自柏林石匠《写给医生的报告》的《余生,请多指教》,亦是这样一部去油去腻的甜宠剧。在日常职业和生活中展开剧情,绕开浮夸,去除没必要的误会,男二女二的捉弄也不过分,《余生》给甜宠剧适当做减法,又加以职场线和亲情线做中和,由此不招黑不拉垮,甜而不腻。与此同时,现代言情剧的职场线受到重视后,职场设定开始具体化,涉及不同的领域,《才不要》讨论法律条款问题,改编自红九同名小说的《请叫我总监》体现投资理念,改编自Twen t i ne网络文学作品《打火机与公主裙》的《点燃我,温暖你》则讲述编程创业。当然,这些职场设定仍然不够专业,剧作对职场的理解仍停留在内斗的基础上,没能深入探讨各类专业性问题。
网文改编的古偶剧较之前一年成绩有所提高。同样改编自晋江资深作者九鹭非香的作品,《与君初相识·恰似故人归》(原著为《驭鲛记》)和《苍兰诀》故事结构皆较为精巧,仙侠设定围绕核心矛盾展开,冲突集中不枝蔓,人设讨喜,人物的转变过渡也比较自然。特别是两部仙侠的元素都有创新。《驭鲛记》开篇女强男弱,反向人设是近来网文写作中比较受欢迎的做法。《苍兰诀》则运用了“互换身体”具有热度的设计,在反差人设间制造误会,在既有古偶甜虐设计的基础上增加了轻松搞笑的戏剧性。这两部仙侠剧的成功固然有九鹭非香IP加持的因素,但小结构与新元素亦是重要原因。以写“宅斗文”闻名的关心则乱的小说《星汉灿烂,幸甚至哉》被改编为《星汉灿烂·月升沧海》,虽然制作精良,演员演技也皆可圈可点,但显然宅斗剧的势能正在减少,较之此前的《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》也显逊色。另一部同是赵露思主演的《且试天下》,改编自倾泠月的同名小说,是大女主题材。男女主双商皆在线,旗鼓相当,且有冲突。该剧改编和制作也在水平线上,但以权斗、谋划为主线的大女主剧重复率亦有些高。
过去一年,古偶改编剧的“黑马”当属《卿卿日常》。其原著是晋江作者多木木多的代表作《清穿日常》,作为网络小说热度并不高,整体构思也较为平淡。但影视剧改动非常大,重新嵌套世界观,将时间线上的价值观区别做成空间上的地域性问题。这部剧甚至没能设定主要的核心矛盾,虽然说有“女主助攻,男主上位”的设置,但叙事经常偏离该主题。与其说这是一部权谋剧,不如说是一部概念剧。设定主打“反套路轻喜剧”,反复宣扬“姐妹团建,男人走开”的概念,所以每一位女性人物都被充分地叙述,她们的理想、愿景也被足够照顾。全剧几乎不存在女性为难女性的情节,而是让“娘子军”与陈规陋习斗争,以“北川改变选聘儿媳为选拔女官”为结局。
悬疑剧中属于网络文学改编的只有一部《消失的孩子》。该剧改编自豆瓣阅读作者贝客邦的《海葵》,最为精彩之处在于叙述的方式。这也延续了其原著小说的特质:多人物视点与多重时空的交叠和错落。虽然改编剧因镜头过于晃动,叙事过于细碎被批评,但这仍然可以被视为豆瓣阅读悬疑文改编的一个好的开始。豆瓣阅读悬疑文的异军突起是近年网络文学发展的重要现象,诸多作品的影视版权相继被出售,可以预想接下来几年悬疑剧将集中出现,豆阅的作品质量也将成为改编质量的基础和保证。
过去一年,曾经老牌热门IP作者都有作品被改编上架。《今生有你》改编自“言情天后”匪我思存的《爱你是最好的时光》,《镜·双城》改编自新武侠代表作家沧月的同名小说。两部小说都吸粉无数,但影视改编的热度不高,这与虐文和武侠的整体衰落亦有关。《大江大河》和《都挺好》的作者阿耐亦有两部小说《相逢时节》和《不得往生》被改编为《落花时节》和《风吹半夏》播出,其中《风吹半夏》以“钢铁女主”的人设,叙述改革开放过程中资本兴起的功与过,罪与罚。虽然作品是2005年的老文,但无论是人设还是题材,在当下都颇有热度。当纯文学和网络文学诸多作家都在重述改革开放时,《风吹半夏》的播出不仅吹了一股年代复古风,也为2022年度的网文改编画上了浓墨重彩的句号。随后无论是《浮图缘》还是《墨白》,都未能收获足够的话题度。
网改剧一直紧跟网络文学的发展潮流。从最初的《甄嬛传》《琅琊榜》《花千骨》到《庆余年》《赘婿》《大江大河》等,宫斗、宅斗,权谋、仙侠,或是现实题材,优秀的网络文学为影视不仅提供了完整成熟的好故事,也助推着影视剧想象力的前行。2021年,以权斗加言情为主线的大女主文式微,女频网络文学中开始大量出现职业线,古代言情中顺理成章地盛行起“仵作文”。敏锐的制片方抓住少谈恋爱专心事业的仵作文潮流,便有了当年的小成本爆款剧《御赐小仵作》。2022年较为成功的小制作爆款剧《开端》《卿卿日常》等亦是跟上网络文学原创内容创新的潮流。相较于已然过时的数据,或是想当然的“流行”,抓住原创内容的迭代升级是制作成功的网文改编剧的关键。(李玮,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)
光明文化周末:泥墙小院记******
作者:梁衡
在大城市里住了50年的高楼,忽然怀念起当年在县城里住过的那个平房小院了。
河套农村通常是没有院子的,平地起房,门前堆放些生产、生活用品,就是一个家。苏东坡云:“此心安处是吾乡。”这里有间房子就是家。大约是因为原住民少,住户都是上几辈从内地走西口过来的,而最早的走西口是春去秋来,搭个窝棚,收几斗粮食就往回走。后来逐渐有人定居,但仍是流动性很大,向无砖墙瓦房。我在农村劳动时住的土房子,开门就是公路、农田,一片白云映蓝天,八百里河套在眼前。
后来到县城工作,有了机关宿舍。但也不过是在城边空地上修几排平房,不像北京的那种机关大院、部队大院。其善后的细节还得靠住户自己去完成,而我分到的房子又是最西边的一间,紧靠大路,总得有个短墙来遮挡一下吧。
河套农村盖房基本不用砖,这里是千万年来形成的黄河冲积平原,最不缺的就是黄土。秋后庄稼收罢,选一块平整的土地漫上水,待水渗进土还未干时,用石磙子将地碾平压瓷实了。再用一把齐头大铁锹如切豆腐一般,一脚踏下翻起一块湿土立于平地,横成行,竖成列,如士兵列队一般。秋阳融融,天高气爽,土块慢慢变干,这就是起墙盖房的基本材料,当地名“坷垃”,有俗语“坷垃碴墙墙不倒,光棍跳墙狗不咬”。我们住的机关宿舍也是用坷垃垒成的,只不过多了几层青砖垫底。
怎么修院墙,这倒难不住我们。常言道:“在家靠父母,出门靠朋友。”我们这一群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老五届大学生,本来就是有难共当,有事帮忙的。朋友圈子里有一位叫杜逵,比我大八岁,早分配来几年,人地两熟,是我们这几个城市学生娃“荒野求生”的主心骨,大家都叫他老杜。老杜虎背熊腰,孔武粗壮,在农村长大,放羊割草打兔子,无所不能,在大学运动会上还拿过十项全能第一名。他极有趣,用方言讲故事,笑得你眼泪直流,而要讲起山村鬼故事,又让你毛骨悚然,夜晚不敢出门。老杜很热心,新房善后这样的事自然是不请自到。我们从河边拉回了一车土,七手八脚浇水和泥,自制了一批土坯,晒干后垒了墙,还留出一个缺口,用废木条钉了一个篱笆门。靠南墙根又盖了“凉房”(土冰箱),北窗下垒了“炭仓”(当地烧大块煤,不说“煤”而曰“炭”)。晨昏出入,鸟鸣雀噪,居然也有了家的味道。
虽然有了工作,却专业不对口,不免胸中郁闷,人闲岁月长。垒墙的成功倒勾起了我对泥瓦活的兴趣。碰巧,看到一本推广农村节柴灶的小册子,便又动了改灶的念头。虽然是干部宿舍,但还是农村的格局,一盘东西大炕占了半间房,算是卧室,隔墙厨房一个大灶一口大锅,烧开水及做饭菜,蒸、煮、炒、炸、烙都是它。传统老灶,火苗一着就被吸入炕洞,热利用率很低。我就参照小册子找来一个废脸盆,去底坐于火上,成夹层炉膛。兵法云:“围三缺一。”在盆的左、右、后三处各开一个洞,逼着火苗反向舔锅底一圈后再从夹层里抽走。这即小学自然课上学过的水管锅炉原理。新灶盘成后,加一铲煤,火焰呼呼作响,烧开一锅水节省一小半时间,一炮打响。我不禁大喜,就如瓦特发明了蒸汽机。
我忙邀圈里的朋友来家吃饭,醉翁之意不在酒,而在炫耀我的发明。厨房新改灶,门外新垒墙,在那个吃饭要粮票、穿衣要布票、学非所用的年代,这点新玩意足可以让人快乐好几天。当时又正逢大家结婚成家的年龄,我就常被请去给新房改灶,沾沾自喜,风光一时。干活时一般是新郎打下手,手上忙,嘴上也不能闲着,谈论最多的自然是新人们的恋爱故事。那时讲成分,说出身,大学生社会地位低,虎落平阳,在县城里找个对象都不容易。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,新郎本科中文系毕业,却找了一个初中文化的县妇联主任。现在看来很不般配,但新郎说:“就这,她还通过县委组织部调阅了爷的档案,把我的三代出身都查了个遍。”我打趣说:“你走西口,落魄于此,居然抱得一个妇联主任归,该知足了!”
当然,小日子的全部绝不止于垒墙盘灶,最重要的还是学会怎么吃。塞外冬长,土豆、白菜吃半年。在村里劳动时,我印象最深的是当年吃的第一口新菜是七月十五日摘的西葫芦。这在北京已是盛夏,而西葫芦也应该算是秋菜了。冬储菜的品种很单调,主要是土豆、白菜。地上挖一深窖,放入其中,窖口覆以厚稻草和棉门帘。而腌菜则主要用白菜、雪里蕻。办法也很粗放,将白菜去外帮整棵码入水缸中,一层菜一层盐,讲究用大粒盐而不得用粉状盐。我至今也不明白,盐的化学成分一样,为什么还要挑特定的外形。我怀疑就像鲁迅在《父亲的病》里说的,蟋蟀必须是原配,似乎昆虫要贞洁才能配药,这盐也要不失童贞。雪里蕻则要多一道工序,洗净控干水,放在洗衣板上用盐粒揉搓后,再码入缸中。到后来,又兴起一种盐水腌西红柿。专拣秋后霜打已经不可能再熟的绿西红柿(名“拔蔓子果”,意即最后一茬,连果带蔓子一起拔了)腌,为的是便宜。那时市面上已经有了防腐剂,放入一小包半年不坏,青翠可人,很受欢迎。现在知道这如同毒药,绿的生西红柿、防腐剂对人体都有害,可当时是一种穷快乐。秋风送爽,挖窖腌菜真忙,颇有点“深挖洞,广积粮”的气派。到隆冬季节就少出门了,三五好友“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”?
转眼冬去春来,院子里残雪渐存无几,柳梢也染上了一抹新绿。一天我正隔着玻璃窗伏案写稿,突然院子里传来一声呼叫:“小梁,不好了,你的院墙要倒!”我赶忙掷笔出门,说话的正是老杜。只见他沿着墙来回走动,一边还用手摩挲着墙面。在两墙相接的直角处,西墙向外倾斜,裂开一条上宽下窄的大缝,犬牙交错,足可探进一个拳头。我头皮发麻,惊出一身冷汗,这要是倒塌了,不但前功尽弃,还可能砸着行人。老杜直摸着脑袋说:“咋就给爷出了这档子事?”满脸的遗憾。一会儿又安慰我:“不咋,大不了到秋天推倒重来。”我说:“先看几天,实在不行,又得辛苦你。”
这样大约有一周时间,我每天一起床就抬头看窗外,外出回来也先摸摸这墙。就这样日出日落,就像朱自清说的,看着日光每天“伶伶俐俐”地跨过短墙,像做错了什么事慌慌地逃去。裂缝却还在加大。终于我有了一个大发现,罪魁就是这“伶伶俐俐”的日光。我房子的前面还有一排房,挡着短墙的东面,晒不上太阳,而西边是一条空阔的大道,西晒的阳光可以照到短墙西面的墙根,冻土渐渐变软,墙就向西倾斜了。我立即跑去找老杜他们,报告这个重大发现。大家即刻来到现场会诊,多数人认为应立即拆掉,以绝隐患。我却认为既然是受热不匀惹的祸,何不吃点偏饭,沿东面的墙基开一道沟挖去冻土,让热气直接软化墙根。众人哄笑:“快不要给爷瞎想了,这是一堵上千斤重的墙,又不是一根随风摆的墙头草。”我说:“试试看,也许它还能自己摆回来。你们先留着力气,试验失败,秋天干活不迟。”我找来一把铁镐,沿东面的墙根小心地开了一条一尺宽的浅沟,又在墙头立了一根垂直的木棍,好作参照观测墙倾角的变化。
功夫不负有心人。三五天后那墙竟开始向东一丝一丝地扳回,而且随着天气一天天变暖,那墙回心转意的速度也日渐加快,眼看就要破镜重圆。我每天用铁铲小心清除沟内已软化的冻土,好让温暖的空气能直接亲吻冰凉的墙脚。大约过了半个月,那斜墙不但回归正位,连直角处龇咧着的土坷垃,竟也一块一块严丝合缝地重新咬合在一起。我大奇,谁道命运不由己?门口斜墙尚能直!今天晚上一定要用我的风火灶炖一锅酸菜猪肉粉条,和朋友来一场庆功宴。墙歪自正,一时成了我们这个小区的新闻,常有人驻足或专门跑来观看。直到半个世纪后,当时住在我前排的田聪明已是新华社社长,我们在京城又同住一个院子,他一见面就谈起这件往事。
在那些穷而平淡的日子里,难得抓住这个快乐的小尾巴,常作为茶余闲话,当然也少不了起哄。有的说:“你这个文科生,无师自通,投错了胎,该去学工。”有的说:“你京城修道,又沙漠里练功。你这身武功可以出国去承包比萨斜塔的扶正了。”若干年后我有机会出国到意大利,还真的专门去看了一回比萨斜塔。塔因太斜,已不许游人靠近,我在暮色苍茫中遥望塔影,想现代科技已经能平移一座大楼,能定向爆破一百多米高的烟囱,就不能定向注水,扳回这位固执的斜塔老人?
人的命运就像飞鸟嘴里的一粒种子,不知会跌落何处,又怎样生根发芽。现在想起来,“文革”中我们被迫走西口,塞外安家,修墙改灶,就像小孩子过家家。教育学上说,童年的游戏就是学习,而游戏是无所谓目的的。我们在塞外六年,正好度过了一个社会人的童年,正是这些不经意的游戏,给我带来了童年的欢乐。多年后,我这个文科生真的写了一本畅销书《数理化通俗演义》。难道这本书的胚芽早已埋在那堵斜墙和那个新灶的火苗里?
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故事。
《光明日报》( 2023年01月06日 15版)
(文图:赵筱尘 巫邓炎)